《忘憂症》

【你給我一個故事，我給你一個記錄】系列

年近半百的他，跟老婆，倆口子，一個窩。
一天，女跟男道﹕「老公，近幾個月工作很忙，很累，不如趁復活節假，到日本走一趟。」

無子女，無寵物，無負擔，沒有掛心。其實，幾乎每個長假期，他倆都會離港外遊。

她本想跟他商量「去哪裡」，而不是「去不去」；出乎意料，那男的竟然拒絕，煞有介事地道﹕「這個復活節假期，我不想外遊，我想多陪你爸媽。」女的愕然：「陪我爸媽？」雖然他一直跟她的爸媽感情親厚，但沒想到他給她這麼的一個回應。好吧！既然是陪自己的爸媽，女的也沒說什麼，反正過一陣子又有大假，外遊的事，就此作罷。可她卻不知道，他有預感。

復活節，倆口子帶老爸老媽上酒樓吃茶，爸媽不常認得他倆，因爸媽都患上了失智症 (老人癡呆症)，由傭人照顧，可是這頓午飯，大家卻吃得異常愉快。

就在那天晚上，老媽在睡夢中走了。

整個假期，倆口子都忙著處理老媽的喪事。
笑喪，無痛苦，稍稍撫平了倆口子的悲痛。

出殯當天，老爸在靈堂望著妻子的照片，問：「她是誰？」「誰死了？」眾人惻然。倆口子花了大半天，向老爸解釋「誰」「死」這兩個問題，然後領著老爸到太平間看老媽最後一面。老爸見到冷冰的老伴，大叫：「喂！好起身啦！唔好係度瞓啦！返屋企瞓啦！」倆口子經歷錐心之痛。

儀式開始，見道士們又唱又跳，老爸拍手叫好，活像個小孩；倆口子卻哭成淚人。

老媽離開兩個月了，老爸脾氣依然暴躁，常對著空氣說﹕「你去左邊呀？出去咁耐仲唔返黎！」傍晚，他總按捺不住，要家傭帶他走到街上，在人潮中試著找她，每天如是。

雖然他患上失智症，但他，還是記得她。
雖然在最後，他沒有說愛她，但他，一直都愛她。
活至耋耄，大概，要受這等的苦。

男的跟我道出這兩個月來的經歷，平日運籌帷幄的他，熱淚盈眶。

我想，人生最磨人的，是記憶；最珍貴的，也是記憶。
數十載的人世遊，驀然回首，卻還原在最初的孩童設定，我不甘心，但誰也控制不了。
回首向來蕭瑟處，歸去，也無風雨也無晴﹖
你我只是凡人。
滾滾紅塵，紅塵滾滾。

作者：雲我
鳴謝：T提供故事，大小姐提供插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