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張宏艷】絕對不瞓街

走過大街，大廈柱子之間的縫隙，瑟縮着一個露宿者，骯髒的被子邊緣，露出他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肩膊，背着匆忙來往的路人，寒風中似是正在睡覺。

這個背影，令我想起小學時候的一天。我拖着爸爸的大手，一起走在路上，途中見到一個全身消瘦，只穿一條褲子的露宿者，面前放着一個討錢的小盤子，可憐地坐在街上。

「別看了。」爸爸拖拖我的手，帶我離開。

「他真可憐呀。」我邊走邊回望說。

「有些人，年輕時不好好教育子女，老來子女不肯供養，就要潦倒街頭了。」他說。現在回想，他顯然是隨口講講，嚇一嚇小學的我，希望從此勤力讀書，好好孝順。他也許沒想到，這句話的恐嚇作用十分強大，我看着那個露宿者，想像他的臉變成爸爸的樣子，瘦骨嶙峋坐於街頭，無依無靠，淒楚可憐。

自那天後，我常有恐懼，怕以後找不到工作，找不到工作就沒有收入，沒有收入就無處棲身，無處棲身就要瞓街。接下來，如果我被逼瞓街，老後要倚靠我生活的父母，就被逼一起瞓街，晚景淒涼。那時，小小的心中馬上立志，即使不為自己，也要為父母，絕對不能令他們瞓街。

這一天，走過大街，見到躺在骯髒被子裏的瘦弱露宿者，忽然憶起那一番話。爸爸應該一早忘記了，以及去世前兩年，患了腦退化症，兩人之間的對話，當然更記不起了。這麼想來，世上除了我之外，其實根本無人知道曾經有過這段對話，但當時的擔憂深植心中。現在回望，總算成功地保護了父母，他可知道，輕輕的一句話，竟然有這麼大的影響？他在天上，現在可安好？

作者：張宏艷

獲星島日報授權轉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