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陶傑】教育的鐐銬

英國一家公立學校的男老師突然遭解僱，因為他的一個十三歲學生上課不停交談，經口頭告誡無用，他走過去輕拍了男孩的後頸。

原來這家公立學校裏有一個組織叫做「行為監督組」，專門由政府出錢聘請，以監督教職員的行為。這個學生的父親，由監督組得知兒子遭老師不恰當懲罰，尤其是根據兒子的證詞，指老師大力拍打，幾乎令他的腦袋撞到桌面，因此決定控訴老師「襲擊」。

老師當然矢口否認自己「襲擊」學生，但在當今的政治潮流下，即使他有完美履歷，一向表現傑出，在這家學校已經教了十二年書，是公認的好老師，全都沒有用，統統一筆勾銷。

雖然有數百人為這位男老師發起請願，包括他的學生，稱所謂的「事件」完全是小題大作，愚蠢透頂。但是律師已經勸這位老師認罪，接受社會服務令和罰款的「判決」，這位老師也已經失業，跟家人一起搬走。

幾年前有一齣丹麥電影《獵誣》，講一個女童誣衊幼稚園的替工性侵犯，男主角清白做人一世也不敵一句童言，即身敗名裂，家庭破碎，最終無立錐之地，幾乎被鎮上居民打死。雖然是電影，但劇情並不誇張。

為何僅憑學生的片面之詞，遇襲證據尚未證實，就可以裁定老師襲擊？因為當今教育制度的天秤，已經完全向學生傾斜，尤其是公立學校，教師處於絕對弱勢，一旦發生衝突，必然是學生有理。即使學生對老師無禮，譬如出言侮辱，或者故意肢體踫撞，將老師撞得打跌，也不要緊；反過來，老師如果觸碰學生，即使只是「扭耳仔」，已足以構成襲擊。

贊成這位教師被解僱受處罰的人，一廂情願認為，只要他沒有一絲行差踏錯就不會惹事上身，一概乃咎由自取。這種觀點，好像真理至上，其實冷酷無情，教師又不是機械人，犯錯又何足為奇，而訓誡學生，譬如拍他的腦袋，對其嚴厲喝斥，到底算不算錯？

難道認為教師沒有錯的人，就等於贊成過去的「嚴酷體罰」，等於主張教師可以將學生打得皮開肉綻？而過去的打手板，擲粉筆等方式，又是不是等同虐兒？讓教師放手管教的年代，有沒有製造更多的人格變態？而今天這種溫室護花的教育，是不是普遍令學生變得更好？

既然法庭對這位教師做出判決，以示警誡，令其永遠不忘自己犯的過錯——證明犯錯（而不是犯罪）就要受罰，那麼學生犯錯，要不要受罰？今天這一代學生從小長大，只知賞而不知罰，令其人生的頭十幾年內一直相信自己永遠正確，不會出錯，等他們長大了以後，這個社會卻突然要他們為自己的行為負責，會不會搞笑了一點呢？

保護弱小，禁絕體罰，防止邪惡的人利用幼童的單純去作惡，這當然沒有錯，但矯枉過正，過度保護，將正人君子也當賊辦，要求所有人像機械人，甚至容不下半點人性的偏差和疏忽，難道不是另一種冷酷無情？今天英國的這類保護法令已經多如牛毛，形同鐐銬，將教師綁手綁腳，甚麼「行為監督組」，聽起來也很有中國文革的風格。教師這一行已經變成苦差，稍有行差踏錯，即成一輩子的污點。留在這一行的人，為求自保，當然只能閉目塞聽，對學生的頑劣違規視而不見，但求準時收工，準時出糧，至於學生學了些甚麼，考甚麼學校，還關心來作甚麼？

作者: 陶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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