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陳凌軒】女兒的新鮮空氣

2019-03-22


十多年前,我剛開始入學校工作。
納悶著孩子怎麼比我們那時候都苦悶困擾,一位很要好的美國老師說了一段話,我記住了。
「孩子們模糊中感覺到,他們是沒有將來的。空氣污染、地球暖化、核子危機。日子是過一天少一天,未來過一天壞一天,濃厚的無力感,教他們無法像我們以前那樣,覺得等自己長大了,就可有一番作為。」
那時候,我只是聽了,覺得有道理,但感受不深。

十多年過去,我當了兩個孩子的媽。
而地球的狀況,急轉直下。
我開始擔心了,我的女兒,我的女兒的女兒,我的女兒的女兒的女兒,還會有一口新鮮空氣可吸嗎?還會有一口乾淨的水可喝嗎?
電影《星際啟示錄》(Interstellar)開場那因氣候變化而導致的世界末日,足令那麼喜歡孩子的我,也多次懊悔自己生個孩子來受苦。
即便不是我的兒女面對那個情況,我的兒女也很可能要看見自己的兒女或孫兒女受這個果。
想起,心,揪住。
孩子考了多少個第一、賺了多少錢、得到多少權力,若沒有最基本的生存條件──空氣、水、食物。一切也枉然。

這陣子,無法停止地搜尋Greta Thunberg。

去年 9月,15歲的瑞典學生桑柏格(Greta Thunberg)在瑞典全國大選之前罷課抗議,呼籲瑞典首相應該要對氣候變遷採取更多的行動。她每天不上課到瑞典國會外靜坐,之後改成每周五都會罷課,目標讓瑞典每年碳排量降到15%以下。

在youtube上看這位很有魅力的女孩演講,眼淚多次下來。
「2078年,我將慶祝75歲生日,如果有兒孫的話,他們或許會與我共度那一天。說不定,他們會問到你們,2018年還在世的一代,『為甚麼你們在當年還來得及採取行動的時候,沒有任何作為?』」
母親,比任何人都更緊張兒女的未來。而想像未來,我的兒、我的孫、我的曾孫,沒有乾乾淨淨的地球,沒有足夠的食物、沒有清新的空氣……

大人們叫他們回去上課。
Greta說:「我為甚麼還要為一個即將不復存在的未來而上學?」

大人們說,你可以回去好好學習,當氣候學家來解決氣氛危機呀。
Greta說:「早就有人解決了氣候危機,我們早就握有所有的事實和方法,當學校裏最頂尖科學研究得到的最重要事實,對政治人物和社會大眾毫無意義時,我又何必上課學習這些事實?」

她把大部分懵懂地絕望的孩子的心理狀況,清清楚楚地表達出來了:「你們大人正在搞砸我們的未來。」一個人開始的氣候抗議活動,很快蔓延至世界各國。半年以來,世界多國的孩子,紛紛走上街頭響應這場「為氣候變遷罷課行動」。上周五,(3月15日)全球百多個國家,共1600個地點均有抗議行動。

香港,其實也靜悄悄地,不太有人知道地有一千多學生走了出來。
不太有人知道。
因為主要由國際學校的學生發起。
不太有人知道。
因為教育局表明了反對罷課。
不太有人知道。
因為香港的教育只主張書本的學習,不看重現世的參與。

我們幾個有子女在傳統小學讀書的家長有談論過,該如何跟學校說想要帶孩子去支持這個重要的聲音。
我們是一向循規蹈矩的乖家長,並養著模範生般的乖學生。即便覺得這事宜比任何考試都重要,「罷課」一詞,還是嚇得我們不知如何擺放。
大部分家長一想到麻煩和後果都放棄了。偏我家有一個向來對環境保護看得比上學重要的孩子,比我更強烈地要求要出去遊行。
我要告訴她現實的不可行,著她放棄?還是支持她嘗試爭取?
一次活生生的教育機會。
我跟她討論方法。
動機不能來自我,必須要是她。而對一個八歲小孩而言,去到不管學校反對而出去罷課那麼強烈,推動力與理解力還未夠。
請病假是折衷方式,但不想要教她說謊。
然後,我這個害羞怕事的小女兒,竟拿著她自己寫的一封信去敲校長室的門。
校長反對是意料之內。說會浪費了老師準備的教材諸如此類。
但校長有跟她討論,她在校內可以做些甚麼,先影響同班,再影響同級,然後影響同校……校長這個回應,我還是感恩的。孩子這個經驗,說不好比上街有更深刻的學習。

我跟孩子說,向「權威」的爭取,不會是一條平坦順利的路。要知道Greta也在議會外默默坐了半年。她得到很多年青人的支持,但仍未撼動到能做點甚麼的大人半分。

孩子失望地點點頭,不知事情在她心裏會如何發酵。想起自己去年寫的繪本《妖怪吃掉我的家》。書中的大人拘泥懦弱使改變舉步維艱。原來我多麼想要支持每一個行動起來的小孩,或支持大人心中那仍有住著的小小孩。 畢竟,很明顯的,如果盡信「大人」,地球毁滅,將不會是一件太遙遠的事。Greta說:「我們不能靠循規蹈矩拯救世界。」(So we can’t save the world by playing by the rules.)

曾經,有個朋友告訴我一個說法:
「人們說自閉症的小孩那麼難搞,跟我們那麼不一樣,是有原因的。因為他們其實是外星人,是外星人派來拯救地球的。」
那時聽了,一笑置之。
但這陣子看Greta,這個這被診斷為亞氏保加症、強迫症以及「選擇性緘默症」的女孩。我,又想起了這個朋友的話。

 

圖片來源:CNN

作者:陳凌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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