童年恍似罐頭

童年時，總以為時間是永遠的，耗用不盡，長大了，方才發覺，人打從出生那天算起，生命已經在不斷倒數。許多事跟罐頭一樣，都是有限期的，只是罐頭的限期寫得清清楚楚，而我們對許多東西，包括自己的生命和自己熱愛的東西，都不知道真正的限期。

更糟的是，心靈較不敏感的人，連事物存在限期這件事都渾然不覺。

世間上，有兩種事物，是美麗至極但又往往在我們不知不覺間消失的。第一是我們的生活方式。

當你還回味追電視劇，全街水盡鵝飛，人人趕着歸家，追看《射鵰英雄傳》大結局時，一瞬間，家裏的電視播的已是網上訂購的美國最新劇集。新的網上功能，讓你不會錯過任何一刻，因為播放時間可以自選。中間沒有廣告，甚至各集從頭到尾一次過不間斷播放也可以，中間要上廁所，按暫停鍵，回來又可繼續看。一切看來那麼從容不逼。可是，我為這種萬無一失感到徹底失落。

許多捱過窮的人，長大了，富有了，最懷念的還是在窮苦時經歷的一切。不是懷念窮，而是懷念人們應付窮困的生活方式。往往到長大了，買房子了，

名成利就，為子女安排入讀國際學校之際，才突然發現，今天富裕的孩子，失去了更多。搗蛋作惡的自由，未來比今天更好的信念，統統煙消雲散。

除了生活方式，令人難以釋懷的另一樣東西是童年。當你想着快些長大時，你是孩子，當你不再想長大時，童年已經距離你很遠，你再也沒法回到那個階段。童年跟許多事物一樣，都有限期，過了這個限期，你還是你，但你已經不再是你。

孩子失去東西的痛

如果有人跟我一樣，對美麗的香港、對曾經擁有過的生活方式、對任何人的童年，都有一種一去不復返的哀痛，我只想說一句：「好好善待目前仍是孩子的孩子。」

當孩子為失去了一隻風箏而哭，為本來可以得到但又被其他人拿走的東西而哭，許多大人只會怪孩子小器，為一些小事而哭，可是，如果我碰到有孩子失去東西，我總是會給予孩子最大的同情，而且盡我最大的能力，讓孩子失而復得。明明是孩子不小心自己弄壞的，只要孩子大哭，我就會盡可能讓孩子明白，我懂得孩子的痛楚，我有能力的話，我會給孩子再弄一個回來。

雖然我不認為孩子那容易被寵壞，可是，我寧願寵壞了孩子，也不願意冷漠無情。

因為孩子的世界比大人小，他們失去的東西，在他們心目中，顯得無比重要。孩子失去東西的痛，我完全感同身受。

孩子很快就會長成不是孩子，你還斤斤計較這些東西幹甚麼呢？

多買一個風箏而不是責罵孩子不小心，對大人來說，只是舉手之勞，可是，對孩子來說，作為童年的一刻，會有一種被拯救的感覺。孩子知道這風箏不是那風箏，仍然會悲傷，但是孩子至少能感到世界不是那樣孤獨。

失去了東西，不要罵孩子。

其實大人失去了一些東西，跟孩子一樣悲痛莫名。只是我們失去的東西，名字不叫風箏而已。

作者：張皓華

圖：星島圖片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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