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曾歷喪父之痛】殯儀統籌師爸爸﹕不能永遠陪著兒子,願為他留下被愛感覺

2020-03-11


天長地久有時盡,親如父母與子女般,血脈親情相連,亦終需有離別一天,在世一方難免經歷撕心裂肺的痛楚。見慣「死亡」的殯儀統籌師阿Pan,親身體會過喪親之痛,明白「死亡」對生者的重量,但同時對「死」看得開。身為爸爸的他,更從「生與死」之中,領悟到為人父親之道。


^以往曾做演員、主持等幕前工作的阿Pan,兩年前入行成為殯儀統籌師,工作是為死者家屬全程跟進喪禮各樣細節,包括公文申領、宗教禮儀、遺體或骨灰安置等。

樹欲靜而風不息

過去一直從事演藝工作的阿Pan,對情感敏銳,踏入殯儀業兩年,見得多生離死別,卻並未變得麻木。「在靈堂中會看見,一些六、七十歲的家屬,他們的媽媽已經九十多歲,即是所謂『笑喪』,活到這年紀才走某程度上是一種福氣,但那些六、七十歲的子女,已是叔叔伯伯,仍然在靈堂上不停哭。有些傳統的男士,一直不出聲,就在媽媽推出來大堂『躹躬』時,哭得像個小孩。有時我都忍不住去安慰他,因為我知道,不論年紀大小,面對父母離開的痛,是沒有分別的……」

阿Pan說,有時看見這些畫面,自己也偷偷流淚,感嘆世間親子骨肉情深,至老至死仍然緊緊牽繫。他之所以對此感受特別深,與其少年喪父的經歷有關,也是促使他成為殯儀統籌師的遠因。

「爸爸過身時我得17歲,其實真係好突然。」當年阿Pan的爸爸曾患胃癌,切除胃部,本已經康服了一年半,突然得了重感冒,幾天之內情況惡化。「他看完醫生還是很虛弱,我要扶他,攬住他時,突然覺得爸爸很瘦弱……那時我心中在想,爸爸真的老了。我在想,不要緊吧,細個我長得肥,你『騎膊馬』帶我周圍去,我現在咁大,我咪扶番你,點知隔了一天就……」

隔天,阿Pan就親眼目睹爸爸搶救無效,離開世界。「事後我想,老土的說話真的有道理,甚麼『子欲養而親不在』,原來生命就是咁……」


^「我同爸爸其實感情好好,尤其在細佬未出世之前,媽媽出去工廠工作,爸爸在自家漁塘養魚,負責接我返學放學,我由出生到3、4歲前,都是由爸爸湊的。」阿Pan說。


^右邊的「肥仔」是阿Pan,爸爸背著的是阿Pan的弟弟。阿Pan幼年時,爸爸都喜歡讓他「騎膊馬」坐在自己肩膀上。

喪禮有療傷作用

事出突然,一家人幾近崩潰。「有一晚我回家,看見媽媽躺在地上,嘴角有些紅色液體。我嚇得連忙扶她起來,她仍是有呼吸、有知覺,原來她喝紅酒醉了﹗我扶她起來時,她不停叫著我爸爸的名字﹕『阿明、阿明…』那一刻我心中很痛……」

當時有一位姨姨,是阿Pan爸媽多年好友,主動聯絡阿Pan的媽媽。「她對我媽說,我知道明哥走了,身後事妳放心,我幫你辦。」原來她正是一名殯儀統籌師,在她的協助下,阿Pan替爸爸辦了一場很圓滿的喪禮。

「我看著我媽媽由崩潰到喪禮完結時的轉變,不是說可以立即『好番』,但起碼她身上有一份安心,在她身上讓我看見。細節妥當、各樣事都做足,期間媽媽不停說,爸爸生前喜歡甚麼,現在這樣處理,他也會開心……」沒有宗教信仰的阿Pan,以往覺得喪禮只是一種儀式,沒有實質用途,但目睹媽媽的轉變,令他明白一切有其正面意義。

那位姨姨後來不時都會問阿Pan有沒有興趣入行。「我對這一行都有興趣,但之前未覺得是時候。」直到兩年前兒子出生,自己為人父親,勾起了爸爸離世的往事,同時有意多學一項技能傍身,就順理成章踏入這個行業。

做殯儀統籌,要經常陪家屬領遺體,出入殯儀館,會看見先人遺體,阿Pan稱他對此沒太大心理障礙。「因為爸爸走得急,令我對生與死有多一點體會,覺得是必然的,為甚麼要驚?」


^阿Pan說,大部分親友都接受到他的工作,只是少部分人比較忌諱,有些朋友則會比較好奇,例如會問﹕做殯儀是否常常見到「死人」?是不是很「好賺」?

靠雙手過活就冇愧

他坦言,入行最大難處是首兩年收入不穩,原因是殯儀統籌師不可以去宣傳自己,只能被動地告訴身邊的人,自己正在從事這一行。他說,曾經有朋友對他的「新職業」有很大反應。「試過傳信息去通知朋友,對方立即打電話來說﹕『怎麼了?咒我死嗎?』」於是他只好約朋友出來吃飯,詢問對方近況時,等對方反過來問,才透露自己正從事殯儀工作。

不過,阿Pan並不介意別人怎樣看自己的職業,更加不會擔心因此而影響兒子。「這也是我教小朋友的方向,不要理別人點睇,人生是你的,只要有正確的道德觀,不要做傷天害理、作奸犯科的事,你的人生就是你的,其他人冇權過問你的人生,亦冇權去批評、批判你的人生。」

「我爸爸都是一個工人,如果有人歧視我爸爸是個工人,我會說,咁你爸爸是誰?你爸爸是李嘉誠?我可不可以歧視他有錢?我都想我兒子學會這件事,就算他的爸爸今天是執垃圾、洗廁所的,都冇問題,是靠他雙手去過活,賺取他的薪金,去過他的人生。」

阿Pan覺得,兒子總會跟著爸爸的「腳印」去走,受爸爸的人生觀影響。他形容自己的爸爸是個「鐵人」,自己從他身上學到﹕「只要有手有腳,是唔死得的﹗」雖然自己的工作未必如爸爸般刻苦,但我做每件事都要「做到底」,絕不會半途而廢。


^阿Pan慶幸,太太理解及支持他加入殯儀業的決定。

預備好不能永遠陪兒子

那麼阿Pan怎樣「教仔」也是受爸爸影響嗎?他不諱言,年幼時跟爸爸關係親密,但爸爸採取的教仔方向比較「縱容」。「他是個24孝爸爸,我要甚麼有甚麼。幼稚園時,他接我放學,天天給我喝可樂、食薯片,縱到我『很肥』。在我成長中,我跟他說要甚麼,他也會盡他的能力去滿足我……」

但爸爸早年離世,令阿Pan真切體會到人生無常,對兒子的管教方向,跟爸爸有點不一樣,不想令孩子覺得一切得來容易。「你想看卡通嗎?我會播給你看,但你要先執拾地上的玩具,若你不執只是哭,我就在那裏陪他一晚……」

「與其我給他很多錢、物質或是幫他安排妥當,我希望我個仔可以更獨立、堅強。現在這世界有疫情、有病毒,世界幾時終結都不知,更不要說我是不是走先過你……人生很無常,你不會確保你可以陪小朋友多久,倒不如在你能力範圍中,令他有能力照顧自己,可以行更長的路。」


^雖然工作時多少會受家屬的傷心情緒觸動,但卻不會影響阿Pan跟兒子相處、玩樂時的心情。「人生是這樣,會過去的,開心會過去,傷心也會過去,擔心也會過去。」他說。

既然死亡無法預計,試過喪親有多「痛」的阿Pan,又怕不怕再次失去至親?「我這刻會說不驚,但永遠是到事情發生那一刻,那感覺才是最真實。現在不驚,到時可能驚到貼地。」

阿Pan說,自己雖然沒有信仰,但信有靈魂,不相信「人死如燈滅」。「我覺得這世界是個圓圈,我們現在某一點,走到這裏,你可能見不到我,但終有日我們會再相遇。」


^阿Pan的兒子熹熹今年兩歲。「我希望他有勇氣去行出他選的每一步,這地方太多框框,不是『框』自己,而是『框』別人,但這地方的人被框框困得多,也會喜歡用這些框框去『框』自己,我希望他有勇氣去踢開這些框框。」

人去,回憶永存

他也打算,將自己的生死觀傳給兒子。「如果阿仔問我爺爺去了哪裏,我會跟他說,爺爺走了,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,有一日我們也會去的……有一日可能你突然見不到爸爸,爸爸先走一步了,爸爸都不想的,但是人生就是這樣,只要你記住,終有一日大家都會在那個地方再見時,就不用怕了……」


^阿Pan說,想做一本相簿留給兒子,未來自己「不在了」,兒子生活遇到困難或挫折時,如有機會翻開這些相簿,看看一些童年點滴,可以記起被愛的感覺。

前途生死都不是他所憂慮,阿Pan對兒子只有一個簡單願望。「我希望他有一個跟我一樣的童年,是爸爸會陪他玩,會令他很開心的,會同佢一起共渡很多時刻。」

「就像我跟爸爸一樣。」阿Pan說。「我以前住元朗的村中,爸爸會『騎膊馬』帶我走過一條很長的路才回到家,那是一間鐵皮屋。我記得,那時的太陽好暖,因為回到家大約是黃昏。記得有一次,有些很尖的草刺進我的褲襠中,刺到我重要部位,我大叫痛,爸爸幫我看看,發現是條草,掉開了……」

至親已逝,留下的回憶片段,卻教孩子一生難忘。怪不得流行曲歌詞都要描寫父子背貼背畫面﹕難離難捨想抱緊些,茫茫人生好像荒野,如孩兒能伏於爸爸的肩膊,誰要下車……

 

 

記者﹕陳淑安

攝影﹕潘駿宜

(部分照片由被訪者提供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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