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陳凌軒】漫漫回家路

如果你問我，從幼稚園接細佬回家，時間需要多久，我會感到難以回答。
從細佬的學校走到坐車回家的巴士站，我走的話，大概是五分鐘。
帶着細佬的話，路程卻是十五鐘至四十五分鐘不等。

因為，一路上太精彩。

有一次，學校樓下有一輛抓斗挖土機，正在抓路邊的廢物。
抓斗挖土機啊，就是細佬在書本上看過好多次，最心儀的其中一種工程車。
他雙腳如被下釘，穩穩站在車子旁邊，目不轉睛地看著抓斗把路邊的碎石，一把一把地被抓上車子。
我很想快點回家為家姐明天的考試溫溫書，我也急著回去回幾個已經被催促幾次的電郵。
但看他的專注，看他的留心，實在不忍心把他拖走。
實實在在地看着車子的運作，比看圖片、看影片更踏實。這樣一看，可補足學校因為資源限制無可奈何的紙上談兵。
我們看着碎石與鋼筋的小山，一把一把地由地上移至車上。

初看也覺蠻有趣的，但未幾我就失去興趣。但細佬仍舊興味盎然，拿到新玩具時的興奮與持久也沒有這個大。
我的注意力，被這個每根毛孔都擴張著，盡情吸收世界的小不點深深吸引。

一個孩子對學習的熱情，原應如此天然而純粹。無關功課、無關評估、無關秩序、無關進度。
廿分鐘如此過去，他終肯牽我手離去。
一路上，都是問題。
哪些碎石哪兒來的呀？
碎石會被運往哪兒呀？
我可不可以運作那個抓斗呀？為甚麼不可以呀？
因為他，對車毫無興趣也無甚認識的我，被迫着去 Google了不少與車子有關的事宜。

又有一次，碰上自動扶手電梯維修。
我們鎮日站在扶手電梯上，卻全然不知內裏乾坤。作為大人，我們這些被磨蝕好奇心，對世界感到理所當然的大人，對一個會動的電梯為我們服務感到本應如此，何足為奇？但，我的孩子，三歲半的他，老早就對這個會動的扶手電梯充滿遐思與想像。今天，終於給他看到兩個維修人員，把扶手電梯打開，爬到裡面去。哇，於他，那真是大事。他倚在圍欄的旁邊，要去窺視扶手電梯內裡的來龍去脈。
我其實有一個電話急需要回家打，還有一個這夜就到死線的報告要交。
但是，看著他的專注，他的好奇。維修扶手電梯耶！把那層板一塊一塊打開的維修，可不是常常會碰到的機會啊。

那通電話，那篇報告，不過就是公務，說穿了，也不過就是日復一日的薛西弗斯式忙碌。慢一點、遲一些，在漫長人生中甚至起不了一點漣漪。

但是，一個孩子對世界的完全敞開，對周遭高度的好奇，對時間感到可以無條件揮霍，對你的完全信任的這種狀態，不但有時限，而且終將影響他的，一輩子。
理清了內裡的先後次序，我放下趕急的腳步，安在地陪他看自動電梯維修。
我一輩子第一次看自動電梯維修。
一路上多少拿著購物袋公事包行色匆匆的途人，不解地瞄我們。眼裡盡是「你們閒著沒事嘛？幹麼那麼無聊？」
好吧，可能是我想多了。但你要知道，我真的像個傻婆一樣，站在那邊看了半個小時。
維修叔叔很驚訝：「他真的專心看很久啊。」
會不會，孩子對自發有興趣的事，都可以比較專注。孩子所無法專注的，其實多是大人強加在他們身上自以為「有用」的事。
幸好，今次，孩子沒有問我太多話，機器概念十分差的我，其實大部份都看不懂。細佬安靜的看，好像比我更懂。事實上，他的眼睛，一定看到很多我看不見也看不懂的東西。只要我給他機會，只要找耐著性子，很快，是他回過頭來教我。我很肯定。

我們之後還為圖書車、收銀車、燒紙錢而停留過。
也有時，就只是由他去買麵包；
也有時，就只是他站在雜貨店門口，一件一件的問我那些是什麼。

回家的路，不只是過程，它本身就是目的。
路程不是從一點去一點的多餘，而是比目的地更實在的生活。

常常，我感恩孩子讓我借他們的眼睛，重新注意我已經不再好奇的世界。

作者：陳凌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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