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笨泥爸爸】爸爸的回憶

老爸忌辰剛過去，又遇上重陽節，忙完一輪拜祭事情，趁有空整理一下電腦裏的家庭圖片檔案，冷不防連人腦裏的記憶片段也一併喚回來。

用游標打開電腦屏幕上的文件夾，看到一堆相片，其中一張殘舊的素描畫映入眼簾。毋須苦苦思索，我記得是中學時的美術科功課，由此推算，原畫的畫齡足足「三十而立」。畫中畫的，正是那時的爸爸。褪了色的黑白灰綫條，隱約看到大男人光着身子，只穿一條薄褲，盤膝安坐地上，雙手捧住報紙，架上老花眼鏡，凝神細閱。

記起來了，那時他最喜歡把整疊報紙放在牀上攤開，差不多鋪滿整幅牀板，然後花上半天時間逐張咀嚼。現成一個不動如山的模特兒擺在眼前，正在修煉繪畫技巧的我當然不會輕易放過，就在他身後靜靜地戙起畫板，拿起鉛筆悉悉索索地畫畫畫，記得只用了五分鐘便完成這幅速寫。

功課做完，爸爸仍然紋風不動坐在那兒，彷彿邀請我繼續磨煉畫技。不過我知道，以他一貫的硬朗性格，若正式要求他當模特兒的話，必然遭到拒絕；就算勉強應許，也會扭扭怩怩的不似畫中般神態自若。我想，這是那個時代一般家庭的爸爸典型。一幌便三十年，還跨了一個世紀。

回到此時此刻，離開圖片區，打開文字檔案夾，看到一篇以「老爸」為標題的文章：

「老爸八十三歲了，最近他經常嚷着『我要走了』，每次我都笑着不知怎樣回應。他慣常坐在窗旁的木椅上，已沒足夠的視力精神看報紙電視，只是坐着，目光沒有焦點似的。我走到他身旁，也坐下來，待他發話。

這天他居然沒甚麼可說，全神看着窗外。這個公屋單位雖然在一樓，但窗外有一株高大又枝葉繁茂的合歡樹，日間陽光通過綠葉映入室內，配上鳥兒吱吱叫聲，讓人心曠神怡。以前回老家，老是吃過飯交下家用便逃，從沒用心看過這兒的風光，遑論跟老人家傾心事。現在有點遲……還不太遲吧……

要走了，我着兒子過去擁抱爺爺和嫲嫲。這是我每一次堅持要兒子做的，他也乖巧地做得妥當。或者，這是代替我做的吧……我這一個大男人從不懂表達自己對另一個大男人的愛，連一個擁抱也要人代勞。或者就這樣並肩坐着，東拉西扯說話，就是上一代父子相處之道……」

記起來了，這是五年前一篇拙作，那時爸爸還未離世。回看文章和圖畫，腦裏彷彿看到爸爸依舊坐在某處，緩緩地翻動報紙。我們相聚的日子，沒有熱情擁抱，沒有關切問候，但一切盡在不言中，或許這就是所謂「男人的浪漫」吧。

老爸離開了，我也老了，記憶力衰退，幾十年來的記憶片段，變得愈來愈零碎，浮光掠影，須借助外物才可逐一尋回。到我耄耋之年，不知兒子會否仍然坐在我身旁，一起上網打機看報？

作者：笨泥爸爸

資料圖片

獲星島日報授權轉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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